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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際關系學科建設的范式創新

         日期:2024-06-06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

          自1919年英國威爾士大學設立第一個國際關系教席以來,國際關系學作為獨立學科已經歷百年發展歷程。從學科發展成熟度來看,國際關系學科的獨立性與科學性不斷提升,從最初的單一學科朝著交叉學科方向發展,在與其他學科交融對話中促進新的范式創新。

          國際關系學科發展的關鍵節點

          國際關系的知識積累與學科建設深受國際形勢影響。作為一門探求世界秩序規律的學科,其研究焦點時常隨著全球政治權力的轉移而發生變換。整體而言,國際關系學科的發展經歷了三大關鍵節點。第一個關鍵節點是兩次世界大戰爆發,該階段的國際關系研究重心在歐洲。歐洲大國之間的縱橫紛爭為國際關系史、國際法與國際戰略研究提供了豐富素材,形成了對均勢原則的普遍共識。當歐洲經歷慘痛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后,人們開始反思均勢政治的局限,在全球化浪潮推動下國際關系學的理想主義色彩較為突出。但在愛德華·卡爾的激烈批判下,現實主義理論開始占據上風。基于1648年以來的主權分立原則,現實主義者強調國家間互動受實力政治邏輯支配。漢斯·摩根索的《國家間政治》便是該時期的集大成之作,將歐陸地緣政治傳統帶到了北美學界。

          第二個關鍵節點是冷戰終結,國際體系結構發生顛覆性變化。冷戰是人類歷史上首次意識形態大對抗,美蘇兩大陣營構成的二元格局日趨穩定,肯尼斯·沃爾茲等學者則以科學化方法將國際關系理論“結構化”,國際體系中的實力分布成為關鍵變量。隨著20世紀80年代僵化的冷戰格局出現分化與松動,新自由制度主義、全球政治經濟學、新馬克思主義理論、批判理論與建構主義開始崛起,它們共同呈現出國際關系現實的多元性與非結構性進程。冷戰以蘇聯解體的方式終結,和平演變與價值觀革命的重要性凸顯。在此背景下,亞歷山大·溫特的建構主義、塞繆爾·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弗朗西斯·福山的歷史終結論成為研究主流。

          第三個關鍵節點是中國崛起,非西方國際關系研究興起。如果說前兩個階段的國際關系研究主要在歐美文明內部流轉,那么中國的崛起就讓國際關系具有了“全球”意義,給國際關系理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沖擊。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與北京奧運會以來,西方國際關系學界日益呼吁引入非西方經驗,完善國際關系研究。阿米塔夫·阿查亞呼吁建立“全球國際關系”,亞歷山大·溫特提出“量子國際關系”,中國學者提出“關系主義”與“道義現實主義”,都是對日趨復雜世界的回應與新探索。當今的國際關系早已超越主權范圍,在次國家層面、超國家層面涌現出大量需要研究的新現象。例如,日本與德國長期非安全化、歐盟治理的多層次化、跨邊界的族群身份認同、沒有對手的北約不斷擴張、全球氣候治理的網絡聯結、國際規范的地方化改造,都使這一時期的國際關系研究面臨全新局面。

          為人類知識結構補充新的視角

          面向未來的國際關系一級學科能否建立,取決于該學科是否具備服務全人類的知識合法性。一方面,一級學科要解決與回答重大現實問題,為人類知識結構補充新的視角。另一方面,一級學科要有充足的次級學科為支撐,能夠形成一定的“學科家族”,構成相對完整的知識體系。國際關系學科的邏輯起點與其他人文社會科學不同,它建立在主權分立基礎之上,提供了主權邊界之外的新知識,這種新知識是其他學科無法替代的。

          首先,國際關系學科具有獨立性,與其他學科相互補充。盡管心理學、政治學與歷史學不斷被納入國際研究議程,但這些傳統學科與國際關系學科之間存在一個清晰的界限:國家之間不存在統一的政治市場與思想市場。歷史學可以在主權范圍之內對政治過程記錄給予連貫一致的解釋,但是放到國家與國家的層面,歷史學就不得不考慮“無政府性”在國際關系史中的特殊意義。同樣,心理學對國際關系研究的啟示更多在于方法與思維,而不是研究內容。傳統心理學家通過招募普通民眾或對動物進行實驗,揭示生理與心理的變化規律。但在國際關系研究中,我們無法將政治決策者作為實驗對象,國際政治心理學受主權原則約束大多只能進行間接研究,這種研究建立在既有國際關系理論基礎上,而不是完全借鑒與移植心理學知識。

          其次,國際關系研究的內涵具有豐富性,但交叉學科不等于多學科疊加。有觀點認為,國際問題研究并非一門獨立學科,因為它從不同學科借鑒了很多知識框架,甚至建議讓國際關系課堂變成名副其實的“大拼盤”,請經濟學學者講授國際經濟,讓軍事學家講授國際戰略,讓社會學與人類學學者講授區域國別課程,讓歷史學學者講授國際關系史等。這樣的提議看起來似乎可以實現資源最優化組合,但最終可能培養出“四不像”的學生,或者導致授課知識碎片化與分割化。實際上,學科發展的交叉性(兼容度高)并不必然降低其學科獨立性(自主程度高)。人文科學與社會科學原本就是相互借鑒的,很多學科都有同一個知識起源。交叉學科猶如一部接口很多的電子產品,可以與不同產品系統兼容,但并不降低其單獨使用的效能。因此,國際關系學科的交叉性并不必然會削弱其獨立性。

          再次,國際關系學科的“國家屬性”虛化,研究層次呈現轉移趨勢。近年來,學術界主張打開國內政治的“黑箱”、洞悉人性與心理的微觀基礎、考察話語敘事與本體性安全,這些都代表傳統國際政治研究的“層次回落”。同時,全球政治經濟學不再簡單關注主權國家間關系,資本貨幣聯盟、全球價值鏈、超大型經貿集團與非政府組織都超越了主權邊界;世界政治學關注超區域層次的文明互動、制度與觀念競爭以及權力流動網絡,這些則是國際問題研究的“層次上移”。隨著移民火星或登陸月球計劃被主要大國提上戰略議程,甚至有學者提出研究“星際政治學”以及人類未來學,將目光投向深邃未知的宇宙空間。當前,在西方國家的部分一流高校,國際關系學已經不再被納入政治學范圍,而是成為一門關注全球事務、國際發展、和平建設、“人的安全”與文化安全的后現代化學科。 

          最后,也是最關鍵的,國際關系研究正在轉向世界政治研究。世界秩序是政治學研究的重要命題,它放寬了國家主權約束,關注人類社會的三大領域:世界經濟市場、世界政治市場與世界思想市場。世界政治研究并非要取代傳統國際關系范式,而是將次國家、超國家與非國家元素帶入進來,從根本上重新找回“人”的元素。以人為核心的世界政治研究,更突出超國家與次國家的“能動性”,主權邊界之外的事務不僅是“國際事務”,也是“全球事務”“世界事務”或“文明事務”。迄今存在的人類共同體多種多樣,例如婚姻、家庭、階級、集團、政黨、國家、國際組織或世界聯盟等,均受思想觀念、物質資源與制度規則約束。世界政治研究認為,擁有物質資源的行動者(個體或團體)如何看待彼此,將塑造出資源與制度整合的不同形態??v觀國際關系史,競爭性的世界大戰與價值觀和平演變,都沒有解決異質性文明(理念)的整合問題。如今,中國和平崛起與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同步,世界政治研究需要對中國與世界關系、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給出新的答案。

          理解全球主權國家間的互動網絡,離不開交叉學科視角。自然科學是“人研究物”的學問,可以跳出人類視角觀察世界規律。但社會科學是“人研究人”的學問,不可能跳出自我意識與人類視角。世界政治或國際事務研究的起點具有特殊性,關注無政府狀態下的政治異質化,這就導致政治道德不同于私人道德,政治心理也不同于大眾心理。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時代背景下,國際事務研究面臨更多不確定性與模糊性的挑戰,世界政治研究需回應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共同性”理念——共同面對問題、共同出謀劃策、解決成果由參與者共同享用,適當拓展國際關系學科的內涵與邊界。面對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知識需求,研究者猶如在濃霧籠罩的夜晚前行,只有善于找到學科建設的燈光,才能謙遜走完未知的求真之旅。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百年變局下的全球化進路與人類命運共同體構建研究”(21&ZD172)階段性成果)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