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獻歷史與考古學的深度融合
日期:2024-11-19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
文字資料收集、整理和研究,是傳統金石學研究的主要工作。1899年甲骨文發現,1928年前中央研究院(以下簡稱“中研院”)開始在甲骨文的發現地殷墟發掘,小屯宮殿宗廟、西北岡王陵區的發掘,復活了文獻中的商王朝。在疑古思潮背景下,學界逐步形成一種共識:考古學是揭開我國上古歷史的鑰匙。中研院歷史語言所在安陽發掘的同時,北平研究院也在周人故地寶雞開始尋找“周墟”的工作,揭開了西周考古的序幕。
1932年,在河南??h淇河邊上的辛村,已經發現了一處西周封國墓地,大墓中出土了帶有“衛侯”銘文的銅器。清華簡《系年》為我們解開了《史記·衛康叔世家》的來由:衛國最初分封在康丘,后來遷徙到了淇衛,所以出現了“衛康叔”這樣的稱呼。這種異地改封的現象,是西周分封中涉及人口流動,關系西周王朝統治方式的一項重要舉措。
周代分封的國家有很多,相關的文獻研究也非常豐富。1969年,陳槃先生以文獻史料為根據,對周代諸侯國的族姓、存滅、遷徙等問題做了全面的整理。近期,于薇所著的《徙封:西周封國政治地理的結構—過程》一書,進一步從動態過程的角度,將考古材料和歷史文獻進行充分融合,對西周王朝的改封現象做出了深入翔實的研究。
考古發現影響西周歷史研究。20世紀30年代以來,周代封國考古進展最為迅速,深深地改變了西周歷史研究的格局。從文獻記載、考古發現與銅器銘文互證的角度研究西周歷史,已經成為主流。目前,除了周原、豐鎬、洛邑之外,西周其他地區的重要發現總計30余處,多數是周代封國或者貴族的采邑。這些發現不僅積累了系統、豐富的物質文化資料,可供開展考古學研究,對于歷史學研究也有珍貴的價值。
一方面,科學發掘提供準確的地理位置,使復原歷史成為一種可能。以近年發掘的寧夏彭陽姚河塬遺址為例,李伯謙先生認為,這是周人經略西北的前哨基地。由于文獻史料不足,大家比較熟悉的僅是分布有密、阮等小國,晚期犬戎入侵導致西周滅亡。姚河塬遺址經過科學發掘,有確切的地理坐標,結合周文化的分布,可知在西周早期階段,周人的勢力便已經進入隴山西部。
另一方面,通過對物質文化現象的歸納,可以逐步梳理出商、周葬俗傳統的差別。遺址和墓葬中所見的不同陶鬲種類、形態及其數量多寡,是認識一個區域內人群構成的重要線索。以秦族來源研究為例,有一種觀點認為,秦人可能源于東方,本屬東夷。但更多學者從情理上覺得距離太遠。近20年,早期秦文化考古隊在西漢水上游地區進行了系列發掘,從李崖墓葬中出土了方唇分襠鬲、厚方唇簋等大批商式風格的陶器,且商人傳統的腰坑、殉狗比例極高。早期秦墓的殷商遺風不會是嬴秦在西周時受影響所致,更可能是其固有的文化傳統。據清華簡《系年》記載,秦人的祖先是周人平定東夷叛亂之后從山東地區遷徙到甘肅地區的,目的是抵御戎人。因此,遷徙到異地改封現象,是西周史上極為重要的特殊分封情況。
總之,討論西周王朝早期在西北地區的邊疆,如果不能利用姚河塬遺址的材料,肯定會有很大的缺憾。早期秦文化的探索中,通過考古學現象歸納可以得出李崖遺址早期人群和東方的商人有密切聯系,但結論也只能到此??梢姡脊藕蜌v史文獻各有所長,兩個學科應該進行充分的融合與互補。
將歷史文獻與考古有機結合。《徙封》是一部努力將歷史文獻和考古有機結合的著作。第一章通過金文和傳世文獻記載,確認了徙封現象。第二章在對商末區域政治格局認識基礎上,考察了武王克商之后到成王東征以前政治地理格局的變化。第三章是該書的核心內容,主要討論周公東征之后,新的封建對東部地區的影響。包括成康時期東征前后安陽、鄭州等地分封的國族的變化;西周中期南土地區的封國調整;西周晚期南陽盆地內的封國遷徙。第四章通過分析盟會中姬姓與非姬姓諸侯國的差別,提煉其中的政治等級原則,將其代入地理分布,提出姬姓、異姓、庶姓封國分別位于適合農業生產的地區、交通關節點及資源產地的觀點。結語部分討論了西周政治地理對中國歷史的影響。
《徙封》涉及歷史文獻、考古資料、銅器銘文,內容中涉及的一些問題,筆者也有一些不同的看法。例如,作者引用它簋(《集成》4330)或稱“沈子它簋”,傳統認為這是一件和沈國有關的器物。以往有學者認為“沈子”是指年齡小,近年董珊、蔣玉斌、周忠兵等學者從音韻學角度指出它簋中的沈子,應該就是文獻中的“沖子”,與沈國無關。尤其是之后王子楊指出“凡”和“同”字的差別后,它簋銘文中提到凡公祭祀周公,正與《左傳》僖公二十四年記載的“凡、蔣、邢、茅、胙、祭,周公之胤也”相合,也能說明“沈子”就是文獻中的“沖子”,它簋是一件與凡國相關的器物。
先秦歷史研究的文獻資料十分有限,和秦漢以后的文獻史料不能比擬,與之最為相關的夏商周考古、古文字學研究進展迅速,是需要不斷跟蹤的領域。在學科日益細化、考核要求很高的今天,將這些學科綜合起來,做一個相對豐滿的研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作者花費十余年時間現場考察,不斷增補、修改到現在才出版,這種沉潛打磨的精神值得贊揚。
(作者系山西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