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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握文體特征 探求《周易》 本義

         日期:2024-03-13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

          《周易》卦爻辭年代久遠,文辭古奧,素來以難解著稱,古今學者的解讀可謂言人人殊。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卦爻辭自身的特殊“文體”是其重要原因。因此,要探求卦爻辭的確切意蘊,必須把握其“文體特征”。筆者將《周易》卦爻辭的文體特征總結為三點,即象征性、押韻性和多義性,以此嘗試對卦爻辭做出符合原意的解讀。

          象征性

          《周易》源于卜筮。卜筮之書最重要的文體特征就是“象征”,卦爻辭并非“就事論事”,而是借助具體事物表達某種象征意義。正如古人所言:“《易》者,象也,以物象而明人事。”把握住這一特征,卦爻辭中一些難解之辭便可渙然冰釋。如中孚卦卦辭“豚魚,吉”,簡練直接,幾乎不存在文字訓詁問題,讀來卻令人費解。為何“豚魚”就能得吉?古人認為中孚卦是講誠信問題,“孚”就是“信”的意思,“豚魚”指小豬和小魚,象征民眾,所以卦辭是講統治者的誠信、恩澤惠及民眾。而當代學者則認為“豚魚”為一物,即河豚,“中孚豚魚”是說用弓箭射中了浮在水面的河豚。兩種說法可謂大相徑庭。如果我們緊緊把握《周易》的“象征性”這一特征,就能找到令人信服的答案。豚和魚在古代經常被作為人們互相饋贈的禮品,代表著一種美好的祝福。如《論語》中記載魯國權臣陽虎想見孔子,就送給孔子一頭小豬(“歸孔子豚”);史書中說孔子兒子出生,魯國國君送來一尾鯉魚表示祝賀。因此,卦辭“豚魚”就是在講兩種常見的禮物,象征著吉祥、美好,所以斷語為“吉”。類似地,坤卦六五爻辭:“黃裳,元吉。”“裳”是古人穿在下身的衣物,上衣下裳,“裳”類似于現在的裙子,“黃裳”,即一條黃色的裙子。試想,一件色澤鮮亮、華貴艷麗的服飾呈現在眼前,自然給人一種吉祥、美好的感覺,所以斷辭說:“元吉。”“元吉”就是大吉。此類卦爻辭,《周易》多見,毋庸求之過深。

          押韻性

          《周易》卦爻辭有相當一部分屬于韻語,但由于古今語音的變化,用普通話讀已經顯現不出押韻了。如震卦卦辭:“震來虩虩,笑言啞啞;震驚百里,不喪匕鬯。”這里的虩、啞、鬯三字,在《周易》的時代都是押韻的。再如中孚卦九二爻辭:“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這里的和、靡二字,上古音也是押韻的。

          把握住卦爻辭的押韻特征,首先能幫助我們正確斷句。如坤卦六二爻辭,一般讀作:“直方大,不習,無不利。”古人解釋說這是在講坤卦所象征的大地有正直、方正、廣大三種德性。但是也有人從押韻的角度提出異議,認為若考察坤卦六條爻辭,“履霜”“直方”“含章”“括囊”“黃裳”“玄黃”,都是可以押韻的。因此,當以“直方”斷句,“大”從下斷,方得爻辭本義。依此,我們還能有所挖掘。訟卦九二爻辭,古人斷作:“不克訟,歸而逋其邑,人三百戶,無眚。”“逋”是逃跑的意思,“眚”是“災禍”。這種讀法的意思是,一個貴族打官司失敗,逃回自己的城邑,如果這座城邑的人口只有三百戶,不算多,沒有給對方造成威脅,便不會有災禍。“三百戶”成為“無眚”的條件,文義顯得較為曲折。如果考察押韻情況,逋、戶二字古音押韻,因此當以“逋”字斷句,全句讀作“不克訟,歸而逋,其邑人三百戶,無眚”。意思為某位貴族打官司失敗,逃回自己的城邑,罪責在其一人,而該城邑三百戶民眾無災禍。這樣文義就比較順暢了。

          其次,押韻特征還能幫助我們理解卦爻辭的“變文協韻”現象。關于《周易》變文協韻,清代著名學者俞樾曾經舉過一個典型的例子。他看到小畜卦上九爻辭“既雨既處”,就提出:“處者,止也……謂雨止也。不曰‘既雨既止’,而曰‘既雨既處’,變文以協韻也。”意思是說,這句爻辭中的“處”是“止”的意思,但爻辭不說“止”,卻說“處”,目的是和前面的“雨”字押韻。除了俞樾所說的改換字詞這一“變文”類型之外,我們發現還存在通過變換語序和增減字詞以促成押韻這兩種類型。變換語序的類型,如離卦九三爻辭:“日昃之離,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兇。”這是用太陽偏西時的余光比喻人至耄耋之年,應當自取逸樂,否則最終只能悔嘆。按照文意,“大耋之嗟”當作“大耋嗟之”,之所以作“之嗟”,是因為嗟與離、歌的上古音能夠押韻——變文以協韻。增減字詞的類型,如旅卦六二爻辭:“旅即次,懷其資。”九四爻辭則是:“旅于處,得其資斧。”同樣,巽卦上九爻辭:“巽在床下,喪其資斧。”“資”后增一“斧”字,或者說“資斧”減一“斧”字,目的還是押韻。“資”與“次”押韻,“處”“下”“斧”上古音也能押韻。由此也可以推斷,資與斧為并列關系,資即財物,這里的斧并非砍伐工具,而是古代的一種貨幣,有相關的考古實物證據。所以,把“資斧”解釋為“所資之斧”或“利斧”是值得商榷的。

          多義性

          這里的多義性是指同一卦中,同一字往往有不同的含義。這是《周易》卦爻辭的又一大重要特征,而古代經學家卻幾乎視而不見,甚至牽強附會,當代學者方有所揭示。如李鏡池指出明夷卦中多次出現的“明夷”二字,或借為“鳴鴺”,或為太陽落山義,或為地名,或為弓名;而井卦之井,計有井田之井、水井之井、陷阱之阱三義(《周易探源》)。李氏的具體觀點或有可商,但“一字多義”可謂的論。我們順此思路,再挖掘幾例,以饗讀者。

          革卦之“革”較為典型,古人普遍認為革卦是講變革。我們看到,爻辭中確有幾例“革”字是變革義,如“巳日乃革”“小人革面”等,但初爻“黃牛之革”則是極為明確取“皮革”義,這是典型的“一字多義”。古人也不得不承認“黃牛之革”的皮革義,但仍然煞費苦心將其向“變革”的方向加以牽合,如王弼說:“牛之革,堅仞不可變也。”

          再來看賁卦。該卦六條爻辭中各有一“賁”字,“賁”古義有“文采、光彩”的意思,如《詩經·白駒》“賁然來思”,“賁然”即有光彩的樣子,作動詞為“文飾”的意思。賁卦初爻“賁其趾”、二爻“賁其須”及五爻“賁于丘園”中的“賁”皆為文飾義,即分別對腳、胡須和家園加以文飾。但其余爻辭中的三個“賁”字則須謹慎對待。三爻“賁如濡如”之“賁”,當取光彩貌,與“濡如”之潤澤貌并列成文。此外,“賁”有白義,四爻“賁如皤如”及上爻“白賁”,皆取白義,與文中的“皤”“白”同義連用,強調潔白的樣子。這樣解釋,則辭義順暢。

          再如渙卦,爻辭中出現了七個“渙”字,古人普遍以“離散”為渙卦卦義,七個“渙”字均作“離散”義。實際上我們看到,除四爻“渙其群”適用于這一解釋外(即解散其群體),其余都是捍格不通。我們認為,二爻“渙奔其機”及五爻“渙王居”之“渙”,通“煥”,為文飾義,其中的“奔”通“賁”,與“煥”同義,亦為文飾義,二句爻辭分別指對案幾(機)和君王的居所加以裝飾。而三爻“渙其躬”及上爻“渙其血”之“渙”,通“浣”,為洗滌義,分別指洗滌身體和洗滌血漬。五爻“渙其汗”(據馬王堆帛書乙正)之“渙”當為發散義,爻辭是講汗液從皮膚中發散出來。從不同字義著眼理解,則文從字順,擺脫曲折牽強之嫌。

          《周易》素難讀,尤忌穿鑿,唯有本實事求是之精神,緊扣其文體特征,多聞闕疑,有理有據,方得《周易》之本旨。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仁學發展史(多卷本)”(19ZDA024)階段性成果)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