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岫石教授的人生價值
日期:2021-05-26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
杜岫石教授原名杜秀實,岫石是她早年的筆名,1923年出生于長春的一個滿族家庭,生長于偽滿時期。她說:“我熱愛祖國,但祖國到底是什么樣子?對我又是非常的抽象和渺茫。”“我恨日本鬼子,還要和日本鬼子打交道,這使我非常苦惱。”她當時心中的偶像是巴金書中的覺慧。那時,巴金的書是禁書,她就把巴金的書撕成單頁放在被子里帶回家。十四五歲的時候,她常常寫一些小文章,發表在《康德日報》《大同日報》的副刊上,表達對現實的不滿。她也寫日記,抒發自己的愛國之志、苦惱之情。一次日記被一個老師看到了,要把她送去憲兵隊。多虧有另一位老師把她的日記扔到火爐中,又將她痛斥一頓,才算完事。1939年赴日本留學,進入明治大學女子部法科。她之所以學法,是認為學法可以給窮人做辯護,很有意義。
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她在東北人民政府研究局工作。從1950年起,她在東北人民大學(現吉林大學)執教,先是在法律系講授刑法,不久就到哲學系講授邏輯學。1979年調到北京大學哲學系任教。她的一生主要從事邏輯學教學和研究工作,作出了重要貢獻,是我國著名的邏輯學家。她先后擔任吉林省邏輯學會副會長,中國邏輯學會及其辯證邏輯研究會、法律邏輯研究會、邏輯與語言研究會的常務理事或學術委員。她的學術成果收入《中國現代社會科學家大辭典》《二十世紀中國哲學》(人物卷)等。
對邏輯學情有獨鐘
20世紀五六十年代,國內開展了長達十年之久的邏輯大討論。杜岫石教授頭一年就參加了討論,先后在《光明日報》《哲學研究》《吉林大學學報》發表了13篇論文,同多位學者進行論辯,在論辯中闡述自己的觀點。她當時是新中國少有的女邏輯學家,被稱為“稀有金屬”。
邏輯學是個大家族,包含著多個分支學科和研究方向。杜教授的主要關注點,是邏輯學在提高人們思維水平方面的獨特作用。她認為,邏輯學是研究思維的形式結構及其規律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邏輯學是思維的“病理學”“解剖學”和“保健學”。因此,她強調邏輯理論一定要聯系思維實際,要不斷總結人們思維的邏輯形式,并體現在本民族的語言形式中。她獨立思考,反復打磨,出版了多種邏輯教材和專著,比如《邏輯學講話》(1958)、《邏輯學講話》(朝文版,1959)、《形式邏輯教程》(1980)、《辯證邏輯》(合著,1981)、《形式邏輯與數理邏輯比較研究》(主編,1987)、《形式邏輯原理》(主編,1987)和《岫石文集》(2002)等。她的觀點不一定被邏輯同行普遍認同,但她的著作多引起學術界的關注,給人以啟發。她非常重視邏輯普及工作,離休后受聘在中南海夜大學、中央廣播電視大學、中國邏輯與語言函授大學兼職,講授邏輯學。她提出,邏輯學是人類思維活動的“導游圖”,它可以幫助人們提高邏輯思維水平,避免犯邏輯錯誤,所以人人都應該學點邏輯學。
在60多年的教育實踐中,她愛生如子,循循善誘,誨人不倦,培養了一批又一批學生,有的已經成為知名專家、杰出教授。
杜老師指引我走上邏輯路
我1959年考入吉林大學哲學系,杜老師教我們邏輯課。當時在學生的心目中,杜老師是著名的邏輯學家,在全國邏輯大討論中,她經常在報上發表文章,和別人爭論。我們所用的教材,也是杜老師自己寫的。她的課,我們都很愛聽,同學也都很敬重她。有一次上課,我說教材有一個地方可能講得不對(記不得是什么問題了),她馬上說,你說說看。我大著膽子說了我的看法,沒想到杜老師當場肯定了我的意見,說是教材寫錯了。老師的一句話,讓我十分激動,備受鼓舞,從此我就喜歡上邏輯學了,不僅認真上好每一節邏輯課,報刊上發表的邏輯文章也找來讀。1964年,中國科學院哲學所金岳霖先生招收邏輯學研究生,系里領導和杜老師都動員我報考,我就報考了。于是我就到了哲學所,此后半個多世紀再也沒有離開邏輯學。
現在想想,當年一位在全國很有影響的大學教授,課堂上鼓勵學生發表不同看法,公開承認自己有錯,對學生產生多大的作用!我后來指導研究生,一直是向杜老師學習,鼓勵學生批評老師,提出創見。
長城腳下樹豐碑
杜老師一生儉樸,衣食住行都十分簡單。晚年她患乳腺癌、肺癌,多次住院。一次她的后背疼,我幫她揉一揉,不經意間看見她的背心上有好幾個洞。第二天,我拿一件新背心讓她換上,她就是不肯換,說還能穿。我說,舊的換下來,咱不扔,可以保存起來,邊說邊脫總算換了下來。現在那件舊背心我還保存著。
然而,在1999年,她的先生、北京大學法學系主任、我國刑法學的開創者之一甘雨沛教授去世后,杜老師以甘雨沛的名義在北大法學院設立了獎勵基金,用以獎掖品學兼優的學生。在這之后不久,她和我商量,要以她和甘雨沛教授的名義捐一所希望小學,讓我去運作。北京市有關單位給我提供京郊8所小學,我看過4所,最后選定長城腳下的大水峪小學,命名“沛石小學”。2001年9月12日,沛石小學落成典禮在一間普通的教室里舉行,當主持人恭敬地請杜老師講幾句話時,杜老師從上衣兜里拿出一個字條,請人代讀:
我沒有什么可說的,也沒有什么值得說的。捐助希望工程只是主客觀的統一。從客觀上說,希望工程需要捐款;從主觀上說,我個人具備一定的捐助能力。謝謝!
杜老師的幾句話,讓在場的人們十分驚訝,又非常感動,有的人流下了眼淚。《光明日報》以《長城腳下樹豐碑——沛石小學的建立》為題做了長篇報道,北京電視臺多次展播杜老師的捐助活動及與沛石小學師生的交流。
熟悉杜老師的人都知道,她經常說的兩句話:“真正的強者不是能壓倒一切,而是不被一切所壓倒。”“人生的價值不在于索取多少,而在于留下什么。”這是她一生的追求,她真真正正地做到了。
“心底無私天地寬,告別余生亦坦然。”(杜岫石語)去過沛石小學的人都會看到,在校門內的左邊,有一塊白色低矮的碑,碑后有玉蘭樹。杜老師的骨灰就埋在樹下。杜老師生前對我說:“玉蘭,純潔,不張揚。骨灰埋在樹底下,不占據一寸土地,還可以繼續發揮作用。”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