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城事·人事
日期:2024-08-21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給城市立傳,作為一種新的文學書寫類型,如今又增添了一個新名字,由作家何杰華所著《邑以文名——文昌傳》,于2024年4月由海南出版社出版發行,成為了中文世界中最新的城市傳記。這部書是作者“島·城·人”海南寫作的第二部,對于作者而言,是計劃中承上啟下的宏構,而對于文昌、對于海南、對于中國城傳書寫來說,也是一件充滿文化意味的事情。
關于城市傳記,西人著有《倫敦傳》《巴黎傳》《布宜諾斯艾利斯傳》《圣彼得堡傳》,直接以“傳”命名,如果算上大名鼎鼎的《耶路撒冷三千年》《伊斯坦布爾》等具有傳記品格的歷史側寫,不少名城望都的一生都被記錄下來,鐫上名字,刻在歷史石柱上,獲得了永恒的生命。
中文世界的城市傳記近年來也是蔚為大觀,從2011年海男的《新昆明傳》肇始,后來聞名者如葉兆言的《南京傳》、葉曙明的《廣州傳》、邱華棟的《北京傳》、蔣藍的《成都傳》等,林林總總,不一而足。而外文社和新星社的“絲路百城傳”更是龐大的出版計劃,已經面世的《上海傳》(葉辛)、《海南島傳》(孔見)、《杭州傳》(王旭峰)等也都系出名家手筆。
而今天,中國諸城傳記中又添上一個名字:文昌。這個窎遠海島上的小城,它的故事被講述,既是那么自然而然,又顯得那么卓爾不群。就像作者何杰華在序言中說的:“文昌這座城還那么特別”“她立于古之南荒,卻名喚‘文昌’”……這座南方小城中處處顯示著不同與“反差”——古城與新港,星辰與海洋,文脈與武德,傳統與現代,都在城中激蕩碰撞,碰撞出特別的城市故事。
既然叫《邑以文名——文昌傳》,傳主自然是文昌這座城了。中文世界的城傳書寫,或多或少得益于英國作家彼得·阿克羅伊德《倫敦傳》的啟蒙,這點不少作家都親承過。而《倫敦傳》之所以成為在前的珠玉,很大程度上在于作家新的書寫路徑——把倫敦看作一個人,這也就是城市傳記與城市史最大的不同。城市史到底還是文明史的附庸,城市傳記則是從文學中迤邐而來,只是一種非虛構書寫罷了。而且為城市立傳,本身就蘊含著某種擬人化的筆調,就像阿克羅伊德說的:城市如人體。“倫敦是一具人體,這個形象奇特又卓絕。”
將城市視為人,便是將抽象變為具象,將無機變成有機。城市的有機化,大概是神話中“化生萬物”故事的精神遺存,不論是中國的盤古也好,還是北歐的伊米爾也罷,巨人死后化生為萬物。巨人化生為其正面,萬物則為其反面。那么,城市如人一般,有著生命軌跡情感發展好像也就順理成章了。既然城市是“人”,城事也就是人事,人自有紀傳列述,傳于后世,那么為城立傳,也就自然而然了。
城事本就是人事,莎士比亞曾在《科里奧蘭納斯》中說:“除了民眾,城市還有什么?是的,人民就是城市”,也是城事/人事的注腳。那么寫城,為城立傳,就不該是寫城的磚與瓦,寫城的風與景,寫城的道與路,而應該寫城的人與物,寫城的家與國,寫城的生與死。哪怕真的不得不寫抽象的、縹緲的城市歷史,也應該透過人的眼睛、輔著人的雙手。
所以,文昌四千年前的史前“鳳鳴”,并不是像火上的顯影墨水,自己顯出字來,而是通過學者韓槐準和岑家梧的眼睛才能被看到。所以,“紫貝”的歷史存乎于拿著《更路簿》遠航的漁民的生活里;“文昌”之“昌”存乎于學宮書院,在于一代又一代文人仕子的精神家園中。文昌從來不是一個單調抽象的名字,他有的時候叫邢宥,有的時候叫云茂琦,有的時候叫潘存,有的時候叫宋耀如,有的時候叫張云逸。更多時候,他叫符永質,叫詹行烍,叫李壽昌,叫林尤盾,叫許達聯,叫每一個文昌人的名字。文昌傳其實是給古往今來每一個文昌人立傳。
文化與記憶是城市傳記的另一對主題,揚·阿斯曼曾解釋過,“文化記憶”就是對希臘神話中的記憶女神摩涅莫緒涅的翻譯。因為她是九繆斯的母親,所以代表文化與文藝的繆斯就來源于記憶的人格化,而且文化就是記憶的一種形式。城市傳記當然是為了一種記憶的保存,反過來,它又成為了記憶本身。文化記憶不僅包括“被記住的過去”,同樣也包括“記憶的歷史”,而所謂的“記憶的歷史”,毋寧說是一種“記憶文化”,也就是用一種記憶術,包裹起紛雜的集體感知與知識,傳遞給后世,參與地方身份和“地方感”的建構。在這個意義上,《邑以文名——文昌傳》并不只是記錄過去文昌人的功勞簿,更是寫給未來文昌人的邀請函。
當然,這封信不只需要文采、溫情與敬意,更需要誠懇與誠實。孔見在《海南島傳》的后記中也強調,城市的傳記“首先是一部史傳,然后才是文學作品,其中的文字,不僅是想象力的產物”。傳記與史,從來都是一體兩面的事,學者章學誠就說:“志屬信史”,志傳與史傳其實都要做到情真不詭、事信不誕。所以,《邑以文名——文昌傳》的背后是真實的人,真實的事,真實存在過的、還將繼續存在與發展的文昌城。
最后,作者何杰華另一本皇皇大作名叫《另一面的海南》,“另一面”是作者一以貫之的運思角度,是一種獨特的寫作進路,“另一面”從來不是“反面”,不是解構與否定,而是試著去拂開塵封的表面,看一看豐富的、斑斕的地層。在這種意義上,《邑以文名——文昌傳》應該也能叫“另一面的文昌”。
(作者系海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